「我們都只是編劇的人。」格子說,展覽是個容器,容納各種文化性、論述、設計,甚至自我對話的可能,策展人把展覽策好,而後交由參觀者來完成,無論是什麼樣的意見,喜歡或討厭、深刻感動或無感,每一個參觀者的感受就是一個新的文本,這才是展覽有趣之處。但如果你願意,跟著SD,我們來聽聽策展人格子的親自導覽,一個從策展團隊梳理議題、抉擇、設定、實踐等角度來看的版本。
為什麼文博會要談「身體」?為什麼是「一座高山博物館」?
1926年,一位來台求學的 20 歲日本年輕人鹿野忠雄登上了台灣雪山,之後,多次攀登台灣的山。在後來出版的自傳裡,他寫道,當爬上雪山的那一霎那,他深刻感受到自己想要成為一位台灣人,一位長住此地的原住民。「他是原本跟台灣沒有任何關係的外國人,可是在他登上台灣的山脈、感受到巨大自然的呼喚時,他一定看到了某種『台灣性』,讓他因此想要成為『他』(台灣人)。」
山展現了一種象徵性,如果要談台灣文化,「山」是絕不能缺少的一塊。
鹿野忠雄看到、感受到了「台灣性」,那過程不就是一個思考「台灣的文化是什麼」的路徑嗎?一直以來,山與身體、創造力之間有著十分緊密的關係,特別是生活已遠離山林的現代人,當重新回到那個應該熟悉實則陌生的環境,身體所感受到的每個細微都將變得巨大而深刻。
帶著團隊親自去攀登雪山、做數位採集不是要告訴大家有個登山展,而是藉由身體的重新被呼喚和感受,去探問在台灣小吃、城市發展.....之外,所謂的「台灣性」有沒有機會能從別的角度來思考?也因此,這個「一座高山博物館」,不會是充滿各種動植物描繪的科普展,而是匯聚了每個攀登者(參展者)透過自己身體、專業和職業的不同,去展現反芻之後的採集成果。
身體、自然、創造力之間,如何發生關係?
走進展場,右側通往紀錄片和VR區,左側是主展場。一個個有著圖書館氣息的展台,兩兩成對,在相互對照之中,展示著團隊們梳理出來的幾個切入角度。
首先是,為什麼我們要接近自然?
最前排的幾個展櫃,展示了幾個不同的角度。例如:一張絕美的雪山照片,沒有登山經驗的參觀者或許會誤認為是北海道或其他國家的山,而其實這美景就活生生的存在於台灣,離城市只需三、四個小時便能見到。你以為遠的,其實就近在身旁。
又或是其中一個展櫃,是建築、音樂、文學、自然等四個不同領域的創作者或大師。從他們的作品中可以看到透過身體去感受到的自然,那份影響力如何發生在作品中。一般認為自然很野、很危險,反而阻擋了人們去體會身體的能力。格子提到,國外許多例子都顯示,「你越接近荒野,就越接近文明。」要了解一個國家的現代性,不是只待在都市裡,而是要去自然裡,聽最真誠的聲音。
其中幾個展櫃,展示各種登山用的道具和物品。一部分是「從身體創造的物件」,例如:繩子、水壺、冰爪、登山鞋,這些物件自從被發明出來後,數十年來未曾有過太多形貌上的改變,頂多是材質、顏色,或多一點小巧思。「本質性是不變的,你會看到原來有一種設計是非常真切、實在的,不只是美學,它們必須是能被使用的,必須承受各種身體的必要性,經過時間淬鍊之後,繩子還是繩子,幾乎不曾變過面貌,我們可以說,這些物件都是從身體創造出來的。」
另一部分則整理了日據時代山林採集時所使用的各種道具,像是:可以直接拿來當料理器具丟到火裡面煮熟食物的便當,1930—1940的德國相機、台灣植物圖鑑的手繪稿......等,與隔壁展台現代化的登山設備對比,一目瞭然過去到現在,山林採集探勘的轉變。
「文化概念展區不是一定要清楚劃分說這是平面展、電影展或設計展,我們認為文化概念可以透過不同角度,包覆性的被理解。」
不做科普型的高山博物館,那麼,知性的「數位採集」是什麼?
中間區域的展台,主要展出這次一起上山攀登的參展人所做的數位採集。不同於以前博物學家的採集方式,他們用各自的習慣、能力跟生活經驗,與這次上山的歷程疊合,反芻出不同觀點的採集成果。
以攝影師陳敏佳的展台為例,工作上他拍過許多人事物,認真打燈的那種。那有沒有可能,這次用同樣的方式去拍那些山林上腳邊不起眼的小花小草?他搭起輕量化的帳篷,在裡面像對待一個知名受訪者般,做各種打燈、測光準備,嚴肅的去拍攝一朵花、一株草。成果很美,還透露出:「是否可以重新思考,什麼叫做值得被拍?什麼叫做美?」
這就是一種有別於植物學家的數位採集。
另一位參展人賴淑玲的採集是關於在雪地裡行走。「四面八方都是沒人走過的雪坡,你是第一個留下足跡的人,那是自由。」「沒有前人踩出的路跡,你不用再遵循別人的步伐,可以走出自己的路線。」她寫下了雪地行走不同於城市遊走的身體感受,那因深刻的感受而產生的哲思。
格子補充說,人會走路其實是很了不起的,「機器人最難做的就是走路,因為那是個不斷失去平衡、然後再度平衡的過程。」走在城市中有明確指示的平坦道路上或許感覺不到,但在看不到任何路跡的雪地裡,便能體會到行走的難能可貴。「在身體經歷陌生化的過程,會帶來很多與自己相處時更深刻的感受,而這些感受力,我們相信,在日後會是創作上很重要的契機跟動力。」
中間展區還有一個「體感坡」,邀請參觀者「稍微感受」數位採集的過程。讓參觀者揹上不同重量的背包,感受什麼叫負重;把攀岩爪鎖在平台上,模擬行走山路時腳所感受到的變化;在一步一步往上走的過程中,看見展場中不同的光影姿態。從身體創造,每個人都不同,在觀看和接收展場裡的展出之外,你也可以踏出自己的步伐,去試著重新感受。
讓那些跟山早已建立深刻關係的人來說吧!
「很多人覺得,策展是一種由上至下的宰制,其實不是,」格子介紹,主展場後排展台和帳篷的參展人有點不同,他們是幫助這次策展團隊和攀登者登上雪山的人:協作、嚮導、攝影師,一群和山有著長期且深刻情感關聯的人。「在這一區,我們梳理山跟人之間深入的關聯性,你可以看到他們面對自然時不同的態度。」例如其中一頂帳篷的影片,布農族的獵人說明他們如何找水源、如何找足跡,認為獵人的教育也可以放到一般人的教育中,甚至主張不穿登山鞋,因為那會阻擋雙腳對地形的感受力。「他說,『我覺得你們穿這個(指登山鞋),腳會變笨蛋耶!』便反映出不同的態度,一種是去理解自然(不穿),一種是去對抗自然(穿)。」
用影像傳達山與自然、人之間種種創造力的關聯
主展場右側的影片放映區和VR體驗區,透過影像來傳達。例如:最後一個燈片中所展示的月亮,是團隊於翠池拍攝的,只有在山上才能如此清楚看見的月亮(因為山上的光線和折射的關係);其他還有圈谷和山林的360度環景。而由程紀皓導演拍攝的紀錄片,相對於展場中的展示物件和多位參展者反芻後產出的數位採集成果,則展現了過程中最真實、最當下的反應。
你可能不知道,其實團隊還在空間裡做了這些設定......
隱藏的次序性
華山四連棟很少整個開放作為一個展區,因為柱子很多,切割後空間很碎,團隊在空間上做了隱形的高度限制和隱藏的次序性。展櫃統一110公分、吊燈150公分,無形中讓參觀者把視線維持在一定高度(就不太會注意到這個高度之上的那一片空蕩蕩);展台擺放的位置形成隱藏的次序性,而且帶來一種安靜的博物館氛圍。
至少 5 種不同視角
展場空間規劃至少有 5 種不同視角。團隊用各種視角的暗示,呼應從身體創造這個主題。走進主展場,可以全覽空間廣大的魅力;每個展台引導視角往下;右側廊道懸掛於天花板的燈片則是抬頭往上看的視角;左側的超長投影,有山景也有超近的細胞昆蟲,透過尺度的變化帶來不同視角:山景讓人感受到渺小,但瞬間切換成細胞,凝視物件的觀點產生質變,用尺度的切換和變化去打破人跟自然的關係。還有帳棚區的VR體驗,走進帳篷,是視野限縮變小的過程,但戴上VR,視野又變開闊。
左側超長螢幕的微妙功能
左側超長的螢幕不是放影片,也不是要做吸引目光焦點的超級投影。而是做到人在遊走展區的過程中,螢幕不會影響到人們專注看展,但是突然看到的時候,又能有視角的變化,增加展場動態的豐富性。
燈片的巨大暗角
運用懸掛在天花板下的燈片,形成垂直的廊道區,劃分左側的主展區跟右側的紀錄片展區。同時,為了不讓它看起來像是一般的燈片,團隊特別找了古老的幻燈片箱,並在光的設定上做了巨大的暗角,消彌光片的效果。
一座高山博物館
展覽地點|華山1914文化創意園區 東二館四連棟
展覽時間|4/18(三)- 29(日)10:00-20:00
免費入場