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字=廖婷
用原本廉價的材料做高端產品,這條路讓他們重新獲得了市場。
「玖申」是一個琺瑯設計品牌,今年1月1日,他們在自己的官方社群裡發佈文章宣告品牌成立。
目前只做了兩個完整的系列,都是杯子、餐盤、茶葉罐一類的日用品,但發展出兩種不同風格的系列產品。
「收穫」系列在白色背景上使用了竹匾的紋路,斜向編織格中加了一兩圈繩編圓環,但更具有幾何的線條感;「流淌的世界」則是漸變的藍色水波紋,更加不規則,模擬了一種青煙的效果,也有著山水畫的意境。而最新做的杯子則使用點和線的組合來構建抽象且簡約的圖案。
比起印象中印著牡丹花、鯉魚或者「喜」的字樣的琺瑯杯、琺瑯盆,這些杯盤顯得更現代。換句話說,如果不告訴你這是琺瑯,也許會誤認為是瓷器或其他產品。
對琺瑯稍有瞭解的人應該會注意到它的厚度,玖申的介紹稱他們使用了0.8毫米厚的鐵皮,比起普通的0.3~0.4毫米厚了一倍,「不會摔在地上就有一個黑疤」。拿在手上也能感受到份量,只比陶瓷稍輕一些。它的價格同樣顛覆了琺瑯的廉價印象,在玖申的店中,最小的牛奶杯要139人民幣,8吋盤子429人民幣,最大的茶葉罐售價599人民幣。
收穫
流淌的世界
杯子單品
玖申是三個85後年輕人做出來的品牌,他們原本都是學服裝設計出身的。他們還有一個「顧問」,創始人謝賢的爸爸謝黨偉,他是上海久新搪瓷廠的最後一代廠長,一直在收藏琺瑯,懂工藝和市場,也有資源。「玖申」就是「久新」的諧音,有傳承的意思。
謝黨偉至今還記得2002年他將最後一個琺瑯品送上集裝箱後哭了1個半小時,這家搪瓷廠在1931年上海就設立了,之後常常作為政治宣傳的承載,印上領袖的頭像和講話來幫助宣傳。改革開放後他們接到更多出口的單子,不少是50萬到上百萬的批次,生意一直不錯。
但到了90年代末,因為上海城市快速發展和產業結構調整,國有的輕工業廠尤其是涉及污染的工廠紛紛關閉,久新曾遷廠至浦東的楊思鎮,但周圍還是很快發展起來。幾年之內,上海原本40萬人口的輕工業幾乎煙消雲散。
久新搪瓷廠是堅持到最後關廠的國企,關廠後謝党偉曾去臨近浦東機場的南匯開私人的新廠接著做訂單,但最終因為鐵皮價格上漲和人員配置等問題關廠了,他最終改行去做了房地產。而那些出口的訂單至今還有工廠在接著做。「當時我們的決策有點問題,乾脆搬到東海邊或出省。我們單子不愁」。
不過,謝黨偉後來反思了當時「大訂單」的缺點。「(一個盤子)1美金兌換8.1人民幣,我實際的成本是7.5元,5毛錢給工人發工資都不夠。」這樣的杯子出口美國後可以賣到30美金,但在國內製作環節抬不起價格,只能眼看著鐵皮價格上漲,利潤越來越薄。但因為訂單多,他們並沒有想過改變什麼。
與此同時,這種每家每戶都在用的產品也在國內家庭中消失,新的產品不再出現,最多能在醫院中看到。長方形的白色琺瑯盤裡放著手術刀和藥水,容易給人冰冷的感覺。
在謝黨偉看來,琺瑯沒落原因是不銹鋼和塑膠製品的發展,它們的價格可以更低,有更加豐富的型態,簡約的風格也符合現代人的生活。實際上,琺瑯材料具有耐高溫抗腐蝕的特性,很難滋生細菌,所以至今都在醫院裡使用。反而是不銹鋼和塑膠製品本身有更多的安全問題,類似於色素和重金屬。這其中更重要的原因恐怕是琺瑯本身留給人的「舊」的印象,「琺瑯給人家以往的感覺就是價廉物美,一個民工拿著一個大碗。」
謝黨偉也曾去過美國家庭,發現大家還是在用搪瓷,「是一流製品」,它的器形、顏色都與國內不同,現代設計符合人們的審美。但在國內,搪瓷工廠的畫工是分配來的,只畫一些傳統的植物花紋,「我們把所有的植物都體現在琺瑯上」。
1995 年之後,畫工紛紛離開工廠搞個人創作,畫油畫,就更沒有人想設計的事情,「這批畫工都是最後一批,工廠也補充不了更多的人,把稍微有美術基礎的人放在美工科。」
謝黨偉的筆記本中記載了一個資料,據搪瓷工業協會2015年的統計,美國2.5億人口,年消費130萬噸搪瓷,中國13億人口,年消費13萬噸。
傳統的琺瑯
謝賢從義大利留學回來的時候,距離久新搪瓷廠關廠已經有十年。這個行業經過了一次洗牌,全部都是民營企業,依靠“搪瓷工業協會”這樣俱樂部性質的組織來聯繫。協會裡登記的有100來家和搪瓷有關的民營工廠,其中20多家做日用瓷。這些搪瓷產品銷往美國、日本、歐洲甚至非洲,出口占到銷售總量80%,但還是走上萬噸的批量。
謝賢平時在上海工藝美校教服裝設計,每週兩節課,很清閒,他和女朋友高歡歡想著做一些自己的事。但這幾年,服裝生意並不好做,獨立設計師品牌基本上是一個燒錢的狀態,去大公司做策劃根本無法發揮創意。做琺瑯設計似乎是一條現成的路。
這個門類看起來也很小,國內目前幾乎沒有同類型的競爭對手,可以算是一個空白。淘寶上有一些零散的小牌子在做,不久又改成了保溫杯或其他門類。近幾年文創產品中看到了一些搪瓷的杯子,也印著領袖圖案或者口號,售價20塊人民幣左右,有點新奇和懷舊的味道。謝賢他們稱這樣的杯子出廠價格只有5塊人民幣,不算有設計感,但也暗示了這種產品可能有年輕人的市場。
謝賢他們都不願做原來批量的產品,而是要做限量的精品,有好的品質,也符合年輕人的審美。他們找來了從前的同學臧臧一起組成團隊並成立公司。臧臧曾在服裝品牌拉夏貝爾做策劃,在團隊裡負責管理和公眾號運營,而高歡歡主做設計,謝賢做對外。他們現在的辦公地點是謝家住的一幢公寓,有時謝爸爸也會坐下來和他們一起工作。
謝黨偉一直與搪瓷行業保持著聯繫,也是搪瓷協會的會員,因為是搪瓷收藏者,有不少人來拜訪他,知道搪瓷的發展和市場上的資源。
但要湊齊一套高配置的搪瓷並不容易,他們去考察了山東、廣東、河北等各個在做日用搪瓷的廠家,儘管過去了10多年,這些廠家還是做著和從前一樣的訂單,甚至有人用0.18毫米的厚度在做。最後他們選擇的是浙江湖州的一家工廠,可以做0.8毫米的鐵皮,這家工廠曾經為無印良品做過訂單,鐵皮和花紙都從日本進口。
做琺瑯產品很依賴工廠和工人,「鐵胎需要用大型模具壓出來,但後期的塗釉料、貼花都是手工的。」比如做一個杯子,器形部分需要用機器壓平圓形鐵皮,卷成桶狀,修邊,焊接一個把手,再清洗鐵皮上的油和鏽。上釉需要一邊燒制,一邊上釉漿,讓顏色凝結在表面成為素胚。最後再貼花紙,也是邊燒邊貼,使顏色留在上面。
目前搪瓷器形很難做變化,是因為開模的昂貴,工廠開模收費10萬人民幣起,玖申也只是用現有的器形來做調整。
從半成品的素胚到貼過花紙的杯子。
設計主要是高歡歡做的,「收穫」系列的竹匾圖案是去安徽旅遊是看到的,而「流淌的世界」源於在上海看達利展,「和做一般的設計是一樣的」。因為受到現代設計教育,定位於年齡相仿的人群,這些琺瑯看起來非常現代,完全脫離了原本的面目。
高歡歡稱,在整個過程中,最難的是和工人的溝通。因為工人做熟了素胚的杯子或只貼一個小圖案的產品,不用對齊。一旦貼歪或出現氣泡則會立刻破壞整體效果,還會留一個黑色的圓圈。「一般工人貼一天能貼100個,貼我們這種花一天要貼50個,整個產能就下來了,得不償失。」但他們還是會主動去工廠住下來盯著看,強調品質和標準,第一次合作的1000個杯子裡,退回了600多個。
玖申目前賣得還不錯,「原本打算虧兩年,現在就沒有虧損了」,借助電子平臺,他們在良倉、設計關注和微店等售賣,做成精緻的禮盒。但多數產品是批量銷售給客戶,比如房地產企業和銀行。他們也接了幾單公司訂製的設計,都是用來送禮的。
此外,他們開了一家淘寶店,將工廠做出口的尾單收下來放到淘寶上賣,大多是一些基本款,沒有品牌logo,和玖申沒有關係。這是他們與工廠保持合作關係的方式,也能增加一些收入。
「年輕人不知道它是什麼,反而好接受。」高歡歡說道,但同時他們也在做琺瑯的推廣,除了微信公眾帳號外,他們也在準備百年琺瑯的展覽,將放上謝黨偉的收藏來梳理琺瑯的發展和變化,他們希望讓這種離年輕人有些遙遠的材料將重新回到家庭生活中。
圖片來源 = 玖申
本文轉載自好奇心日報