每一個活在今天的人,背後都有三十個鬼魂。因為這正是死去的人與在世的人的比例。自洪荒時期,大約有一千億人在地球這顆行星上留下了足跡。這是一個十分有趣的數字,因為無獨有偶地,在我們所處的銀河系中,大約有一千億顆恆星。也就是說,在地球上出現過的每一個人背後,都有一顆星星在太空中閃耀……
──《2001:太空漫遊》
這一天,為了令人驚喜的《週刊編集》,並帶著諸多好奇及疑問,和總編輯李取中約了訪談。在距離新刊出版只剩一週的辦公室裡,我像是意外闖進《大誌》和《週刊編集》的工作現場,短暫地感染了一份刊物背後的緊迫與活力。
和取中的談話,最令我感興趣的是「視角」。
我喜歡創刊號使用的封面設計(雖然是報紙,卻有著雜誌的美學DNA)──日本插畫家Noritake一貫簡約的線條,搭配一個深邃的主題:「2017:A Space of Odyssey」。喜歡翻開來是一整頁的太空圖片,極具氣勢的「地出」照佔據了全頁1/2的視野。
這究竟是一份什麼樣的刊物?既讓人感到寬廣的格局,又沒有理所當然的編排;採用一個幾乎要被時代淘汰的載體,卻呈現出令人耳目一新的型式;生活雜誌喜愛提及的「怦然心動」,竟也在這樣一份報紙中,寧靜而強烈地觸動。
俯瞰和謙卑的視角
要了解一份刊物的視角,得先了解總編輯的視角,而要了解總編輯的視角──以《週刊編集》來說,得先了解一份雜誌和一部電影。
賈柏斯有名的” Stay Hungry, Stay Foolish”格言,同時是《大誌》「愚人世代」的註腳。大多數人(包含我)只知它來自賈柏斯對史丹佛大學畢業生的演講,並不知道賈柏斯其實借用他所欽佩的媒體人、思想家史都華・布蘭德(Stewart Brand)於其創辦的《全球型錄》中某一期封底的話。
《全球型錄》又是一份什麼樣的刊物?為何對包含賈柏斯在內、許多形塑我們現今這個世界的領航者造成深遠的影響?關鍵評論網有一篇轉載自《尋找新樂園》一書、微笑科技創辦人張亮先生的導讀〈印上「Stay Hungry, Stay Foolish」的那本《全球型錄》及其創辦人的故事〉,值得一讀。
《全球型錄》不僅如賈柏斯所說是那個時代的Google,或許稱之為現代生活風格雜誌的先驅也不為過。然而它的出發點和影響力並不僅止為消費,重要的是它藉商品、書籍所傳遞的「視角」──即對「人文、科技、生命」的提問。
這樣一份刊物,誕生在人類熱衷於太空探險、並跨出重要一步的時代,1968年。1969年人類踏上月球,第一次從一個更高的角度看見我們所居住的星球,地球全景照片問世,布蘭德把它印在《全球型錄》封面上,此後每一期《全球型錄》封面都是地球,他希望「更多人能以更宏觀的角度審視自己和世界的關係。」
回到影響取中的另一件事:電影《2001:太空漫遊》。某個角度來說,《2001:太空漫遊》和《全球型錄》的影響是相類似的。
「當我們身在體制內的時候,很多事情以為理所當然。但當你從一個宏觀的角度觀看──當人類有機會從外太空俯瞰地球,是看不到『體制』的。我們想要什麼樣的生活,就去建構什麼樣的體制,沒有什麼是不可被挑戰的。」取中說,他希望關注的是「人」,人可以重新建構體制,而不是為體制所馴化。
所以當〈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〉磅礡音樂響起,地球從月球背後緩緩上升,太陽再從地球後面升起,當你站在這樣一個宇宙的視角全觀時,「世界」的定義完全不同。過往地球上的人們只能抬頭仰望星空,但當你有機會從星際回望,關於人及人世的種種,一定都會有不一樣的感受。
於是《週刊編集》基於同樣的視角誕生。相對於《大誌》的「愚人世代」,《週刊編集》宣示的是以X+Y世代為核心對象的「火星世代」(共同見證人類登上火星的世代)。嘗試叩問本質性的問題,不提供速食的答案。它希望以人為核心,對世界脈動更有感,然而視角卻要超越,探討人類共通的問題。
媒體未必要討好讀者
「為什麼是報紙?」
儘管我個人偏愛報紙型式呈現的刊物,卻無法清楚說明自己的這份偏好原因為何。對於在這個時代氛圍中,敢於以報紙型式創刊的刊物,更充滿驚奇和疑惑。「為什麼是報紙?」是我對《週刊編集》的第一個好奇。
取中微微一笑,將《週刊編集》大大攤開,「你看,有哪一種媒體可以這樣張力十足地表現?」不論是攝影師陳敏佳大篇幅的山岳作品,還是《1984》整版全文字摘錄,整張報紙攤開,是一般雜誌的四倍大,即便是容納空間沒有極限的電腦螢幕,也難以用這樣的方式敍事。
「我對內容、圖像、設計在不同媒介的呈現方式,一向很感興趣。報紙在表現上可能不像雜誌那樣細緻,卻有更深的時事和份量感。感覺跟世界脈動更為接近。」
取中自己的工作經歷很有意思,先是在網路公司工作,然後創刊雜誌媒體《大誌》,現在又投入報紙型式的《週刊編集》。似乎所有人都在往數位的方向競速,他卻反其道地朝反方向走。
儘管心中早已頻頻點頭,還是得繼續追問每個提案者都會被問(或自問)的問題,「怎麼知道讀者會想看呢?」語氣始終平穩溫和的取中,給了我意外的答案。
「我並不認為媒體需要取悅讀者。」
「所謂媒體,在產製內容之前,不是應該先要有一個價值體系──你對世界的看法、哪些觀念你認為很重要或值得讓大家知道……要先有想法和觀點,才會產製出這些內容。因而一開始就不是為了讀者的喜好而存在。『讀者想要知道什麼』是我無法掌控的、是不確定的東西,唯一能確定的,是我自己的認同。至於能不能吸引更多讀者,或許是可以努力的目標,但不會是一開始就追求的事物。」
虛擬vs.實體──只有差異,沒有互相取代
「為什麼一定要紙本?網路不能滿足嗎?」我自己對這問題,不知已思考多少回,然而面對敬佩景仰的對象,無論如何希望能聽到他的看法。
「同一篇報導在網路上跟印在實體上,就是不一樣啊。」
為了創刊號漂亮鮭魚色的用紙,他曾去土城的印報廠勘察。雖然最後這進口紙及他心目中理想的尺寸,無法適用成本較為經濟的傳統印報機,還是選擇了較為費時費工的印刷方式,然而這一天在印報廠的經驗,可以回應此刻我們的討論。
「你會很訝異,那裡只有一種紙,不同媒體使用的都是相同的紙,但是等它印上各家媒體不同的內容、不同的設計編排之後,你會看不出來那些原本都是同樣一種紙。也就是說,你選用的字體、報導的內容、排版的方式,所謂的版面掌握度,會影響你對內容的看法。」
他說網路沒有止盡,實體卻有很清楚的「斷點」,包括工作模式。此外,實體的週期及商業模式相對清楚,網路卻還在混沌之中。
然而他並不是捨棄網路,一個以《週刊編集》為核心的網站正在建置中。未來這個網站將提供比紙本更多元的資訊,虛擬和實體會以不同的方式,邀請讀者以「人」為獨立個體來思索,也會更貼近時事脈動。
本質性的東西才能涵蓋全部
回到Noritake的插畫。我問取中,一開始就決定是這樣的構圖嗎?他說試過幾種,包含滿天星空,但最後決定留下最單純的構圖,星星也不必畫出來了,僅以一個坐著的人仰望的姿態,去與主題做隱微的呼應。(至於貓,因為Noritake近期愛畫貓,自己添加一筆。但若你問總編輯,因為人類學家李維史陀《憂鬱的熱帶》一書,「貓」對他而言也有其契合之處)
「不是純粹的東西壓不住。」
Noritake乾淨簡單的線條,對比「2017:A Space of Odyssey」這樣浩大的主題,有種衝突又和諧的趣味,並且──有種高明的美感。
「太直接就沒那麼有趣了,我喜歡在編排設計中埋梗。例如談太空的主題就放一張宇宙的照片,也是可以,但就少了一點趣味。我喜歡間接一點,不是所有要講的東西都明白呈現,而是需要讀者一起參與,經由閱讀者自己的思考轉換,訊息才完整。」
現年78歲、《全球型錄》創辦人布蘭德正在美國內華達州建造一台「萬年鐘」,可以運行一萬年的巨鐘。他試圖喚起現代人的意識,如果我們不把「當下」視為一天、一週或一季,而是更長遠的時間,我們的所思所想所作所為會是如何?
「我認為我們變得太過短視了。所有東西都變動得非常快,所有人都在同時做多件事情。投資也是為了獲得短期的回報,民主政體也是被短暫的選舉交替的循環所主導。快速的進步是好的,但它也是過於投機取巧了。當一切都在快速變動的時候,未來看上去就像明天一樣。但是真正重要的是十年或一百年之後的未來。」
萬年鐘官網主頁上寫著艾略特(T. S. Eliot)的一首詩:「我們不應該停止探索/我們所有的探索/最終將回到我們的起點/並第一次了解這個地方。」
這也是《週刊編集》的起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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