提起阿發,大家直覺想起在寶藏嚴的「尖蚪咖啡」或是反核旗,但在咖啡店老闆和設計師兩個身分之外,來回貫穿她生活的還有「旅人」身分。
自覺「性格很浮動,不太能待著」的她,在一個陽光溫暖美好的午後,頂著一個隨手紮的蓬鬆大包頭,一身輕便地來到了大安區小公園旁的「眼鏡咖啡」(果然待不住,沒班的時候就到別人家的咖啡館),談談旅行之於她的意義。
有一種旅人出門前會做很多功課,行程步步安排;有些旅人非常隨性,喜歡驚喜,通常也被驚喜「眷顧」。阿發無疑是後者。
對阿發而言,想去一個地方似乎不需要太多理由,年輕時到印度和尼泊爾旅行數月,只因為她曾看過一張照片很美。在印度的哪裡,不知道,那怎麼到,不重要,但能出現那樣畫面的國家吸引著她。包括後來以小書《二十九頁》記錄下來的西藏之行,也完全未經計畫。她只記得當時可能是因為快三十歲,有種莫名的茫然或焦慮推著她離開現狀,剛好遇到一位西藏旅行歸來的朋友,提到四川的藏區有間山中小學需要老師。她連地點都沒聯絡好就出發了。學校在哪裡,什麼情況,要教什麼?她想,去了就知道。或許對當時的她,出發已達目的。
阿發
「尖蚪咖啡」老闆之一,自由設計師。待過廣告公司,但似乎天生沒法過有束縛感的生活,選擇接案工作型態,過著存錢去旅行,花完再回來,重新存錢旅行的循環。2010年時將2007年西藏行的影像搭配文字創作成小書《二十九頁》,和好友榆鈞發起「總是在路上Always on the road」計畫,賣書走唱為第二次的藏族小學之行籌款,可惜該年未能成行。但從未放棄上路。
那趟到了成都,經過周折等待終於聯絡上學校,原來是在「四川甘孜縣茶扎鄉色須村一間小房子」,阿發拗口地唸完地址。但是因為北京奧運的關係,不讓小朋友「集會」,所以即使去了也沒有學生,或許再等等看。她於是先轉進西藏,在青海甘肅一帶高原旅行了一兩個月,還爬了喜馬拉雅山的珠峰,才又回到成都等消息。可惜仍沒有學生,但校方歡迎她造訪,所以她最終抵達了那間藏族小學。學校兼作診所,校長還幫村民看診,阿發在那幫忙了三週招呼病人。
到底這一直想往外跑是種什麼衝動?
阿發笑說,真的不知道。她回想第二次回到成都要前往學校時,她其實並不想去,當時冷到不行,加上嚴重的高原反應完全超過她身體的負荷。「心一直想逃到溫暖的南方,可是身體就去買票了。」那趟旅程因為拉車,她時常選擇住車站附近的招待所,清早搭車,好在白日到達下一個點。「每次在凌晨四點起來,非常冷,他媽的超冷,半夜一個人,背包超重。但卻一直覺得血液裡很興奮。那感覺很怪,整個人是不清醒的,可是身體一直準備好要去某個地方。這無從解釋,可能就是個性。」
隨性出發不難,難的是「隨遇而安」。
「隨遇而安」這四個字似乎能一言以蔽之阿發所有的旅程,或許還包括人生。2010年原本她計畫要再次前往藏區小學,完成未竟的教學夢,不料原本要同行的旅伴榆鈞出了車禍需要休養,而那所小學也突然被當地政府徵收,無權任意找老師了。原本已將一切事務排開的阿發,一下子忽然無事可做,剛好遇到寶藏巖的空間再生計畫,便有了「尖蚪」。
然而,即便是經營著緩慢氛圍的獨立咖啡店生活,也定不住阿發太久。自己開店反而更走不開,尤其初期很花心思,兩年後阿發終於忍不住了,放自己一個長假前往冰島。這不是她第一次去歐洲,但這次因為「憋得太久」,她一反常態地一口氣去很多國家,「好像想把記憶裡頭的一些東西蒐集起來。」
未料在這趟旅程開頭她就掉了所有行李。當時飛機落地巴黎剛好遇到對恐怖份子的警備,封鎖行李區,但她50分鐘後就要再搭另一個航班飛巴塞隆納。她掙扎於要放棄機票改坐火車,還是留下大背包先飛,請機場代寄行李,突然間行李又開放領取了,她最後一刻趕上。事後回想,不知這算幸或不幸,因為到了巴塞隆納,她卸下大背包暫放在腳邊等男友來會合,一回神背包居然不見了。大概因為累壞了,被偷走時她一點感覺都沒有。簡直命定一般,這背包不丟不可。兩人當晚就去大喝一場。阿發現在想起還是崩潰想笑。
旅行裡有太多未知,但那正是迷人之處。
「現實裡面有一些不能。」阿發說,雖然尖蚪已算是比較特殊的環境,但久了也很固定,日常瑣事拖地掃地洗碗備料抽菸發呆,「我常在店裡就是等,等一件有趣的事情發生,等一個風趣的人走進來,等一個奇怪的事件。」但旅行不用等,是你去找這個發生的事件,主動性比較高。「出去玩只要東西被幹走,事件馬上發生,你就知道後面『多有趣』,整個大暴走。」她大笑自嘲。
在巴塞隆納時最常去的小酒館,老板在球賽緊張的時候會叱喝客人不準點酒干擾,店裡非常任性的tapas是魚罐頭和橄欖罐頭。輸球的那晚和全店一起吃了本來要慶祝勝利的家庭蛋糕,圖為巴塞隆納進球的一刻。
阿發說自己出發通常都沒想太多,但若要認真說旅行之於她的意義,或許接近「學習」。一來是學習人生,她相信很多是事注定的,比如背包被偷是一個功課,不以這個形式出現也會以別的形式出現。「你終究要面對,突然之間什麼都沒了的時候,你怎麼辦?你就知道自己的底線或說極限在哪裡。」
再則,是發現這世界上其他原來不知道的事物。像是2014年8月她前往亞美尼亞,是因為看了帕拉傑諾夫的電影《石榴的顏色》,想著:「天啊,怎麼可以那麼美。像詩,又像會動的畫布。」於是開始研究這個導演和他的作品,引發她的好奇,想去那個遙遠神秘的地方看看。
阿發的亞美尼亞行申請了雲門的流浪者計畫。她說以往沒有想過要將自己旅行的記錄發表,因為總覺得真正的旅行者好像不太會寫出來,他們已經全然進入那個狀態,不需要去詮釋什麼,也不用對任何人交代,是她很羨慕的狀態。但是後來幾年看了一些東西,慢慢感覺到我們多多少少都是透過別人的分享,才變成現在的自己,想法有些轉變。或許那是為何她在《二十九頁》付梓時寫下這樣的心情:
「我由衷的希望這二十九頁書能成為一種發動。
在那些巨大風景或日常生活裡,最終最重要的,還是去傾聽我們身體發出來的微小聲音,催促著我們去相信或完成的重要小事。如果它躺在書櫃的某一天被取出 時,能給予任何人一點點力量,我想這幾頁書才是真正的被完成了。」
如此看來,旅行的意義之於阿發這樣「總是在路上」的旅人,那深刻的答案或許也永遠未完待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