原本約了上午10點鐘的採訪。當天約莫9點左右,接到蛙大打來的電話:「不好意思……下了好多天雨,難得今天好天氣,我想出去拍片。如果不麻煩,我們改個時間好嗎?」
這就是蛙大。自由、機動性高,絲毫不受拘束。常常上一秒人還在這裡,下一刻馬上到了另一個地方,隨時都可以出發。從2004年登上人生第一座高山起,蛙大就踏上了探索台灣之路,直到現在依舊如是。對他來說,台灣似小實大,永遠都有開發不完的寶藏。
假若你問十年前的我,的確是沒想過現在的自己會擁有這樣的生活。那時爬了幾座高山、拍了一些照片,架了個網站,沒想到那麼多人follow,我也疑惑為什麼──這不就是你我都一樣在裡頭生活著的台灣嗎?然而,得到的巨大回饋,讓我不斷思考:會不會「台灣」可以是一項值得經營的項目?
我想我的確是遇上了對的時機。那時數位相機正要普及,我雖不懂攝影,但藉著摸索過程,記錄下台灣海拔三千公尺以上高山的美麗;剛好我會一點設計、會一點文字,將攝影、設計與文案兜在一起,運用我在網路公司累積的行銷經營概念,順水推舟就成型了。就利益點來說,我的確看見了「經營台灣」的市場。但我從這裡得到的利益,是要支撐我再去做更多我想做的事情,繼續把台灣耕耘得更深、更好。
這十年來我最大的心得與感慨是:台灣人太不認識台灣了,而且台灣人太封閉,多數只待在自己的生活圈裡。很多與我同世代的人缺乏冒險的勇氣,會有非常多的顧慮。所以當我有機會將台灣那些美好的一面發掘、呈現出來之後,有人會告訴我:「蛙大,我也想像你一樣,去幹嘛幹嘛。」我聽了之後常想:你幹嘛和我一樣?你本來就可以自己做這件事、做更多事,去看見更多的台灣。
FROG蛙大(楊明晃)
當兵時被選為兩棲蛙人,此後成了蛙大。十年前還在知名線上遊戲公司擔任台灣區事業處處長,偶然開始攀登台灣高山與接觸攝影,下山後,遂踏上了「台灣達人」之路。
2004年在網站上發表第一個作品「挑戰玉山」,大受好評,接續發表雪山、南湖大山、嘉明湖、能高安東軍等,將台灣高山之美呈現在眾多網友面前,掀起一陣風潮。2007年6月完成了單車環島之旅後,毅然結束11年的上班族生涯,全心投入嚮往已久的自由創作生活。
2007年底,創立台灣第一家結合藝廊、聚會與分享概念的單車人文空間「蛙咖啡」,此後不停成長茁壯,與眾多海內外熱愛台灣的旅人一起激發熱情、體驗生活。 現為攝影/設計/文字創作者。著有《島內出走》。
人,是台灣的旅遊新亮點
最近有個家電廠商找我幫他們拍一支形象廣告,希望將他們的商品結合台灣在地人文關懷。連企業都看見在地內容的重要,我覺得很難得。我也就藉著這個機會到處跑、認識很多在地方鄉鎮認真生活的人們,有些是農夫、有些是民宿業者,或手作藝術家。半個月來,我跑遍了台東、花蓮、台南、雲林、南投、苗栗、宜蘭,怎麼拍都覺得不夠。藉著蒐集素材,我住了一家又一家鄉野山間的特色民宿,品嘗無數既道地又跨界的特色料理。我深深體會到,台灣真的是一個讓人愈走愈喜歡的地方。
在台灣各地跑了這麼幾年下來,我發現台灣有個大斷層。以前農業社會,我們阿公那一代多半務農,一方面因為務農很辛苦,就不希望下一代接,下一代也理所當然沒有人要接;另一方面正好工業化興起,經濟起飛,每個人只想快速賺錢,沒有人好好做東西,一些認真的態度與技法便沒有傳承下來。
但到了年輕世代卻反而覺醒了。所以現在我們很常看到幾個現象:一是都市人遷居鄉下,另外就是回鄉的漂鳥。這些現象,連帶也為台灣的旅遊地圖,帶來了新的亮點。例如我在苗栗,遇見一個在台北當過調酒師、廚師、餐廳經理的人,去到苗栗的鄉下落腳,開了一間小小的「穿龍老屋豆腐坊」,遵循古法,堅持用台灣有機黃豆,一開始很辛苦,幾年撐過來慢慢也愈做愈好。當然收入遠低於以前在台北的生活,但卻很快樂。他告訴我,他最大的希望是以自己的力量為起點,慢慢復甦台灣黃豆,讓更多休耕農地復活。
又或者同樣在苗栗,有一間山裡頭的「卓也小屋」民宿,他們自己種大菁、做藍染,從農到商緊密結合,成為當地特色。這些人都在感染周遭的人。先從感染當地開始,接著感染到那裡旅遊的人。他們藉著自己的成果推展有機、推展在地、推展無毒、推展自然農法,說服老農一起放棄農藥,說服大眾看見土地、注重食品安全。前期需要很多時間毅力,但慢慢成氣候之後,就會改變很多。這是我所相信的。
現在旅遊的形態和以前已經不一樣了。以前我們可能都是開車或搭車去觀光風景區,走一走,拍拍照到此一遊,住飯店、吹冷氣,兩天一夜,買名產回家。當然漂亮的自然景點還是很值得去,但我覺得現在更多人在旅行的時候,選擇去鄉鎮巷弄尋找一些小店,或一些生活式的風土,體驗地方的人事物。不只台灣人自己,連外國人來到台灣,都喜歡這麼做。
加上前幾年單車風行,很多地方都多了單車的相關設施,不管是單車租借、單車道、單車路線地圖等等,都讓旅行不再是遊覽車「上車睡覺、下車尿尿」的趕趕趕,而是更能深入當地,步調也因此慢了下來。於是我們看到有些人回歸自然與土地,與土地重新發生連結;沒有機會親自回歸土地的人,可以透過旅行,去產生間接的連結。
年輕世代造就旅遊新型態
年輕人返鄉,無形中也為村鎮注入了新的活力。不用多,一個城鎮只要有一、兩個年輕人回去,整個就會不一樣。例如南投竹山人氣民宿「天空的院子」,或埔里的「18℃巧克力」,甚至是紅到日本去的「微熱山丘」,只要出現一個真正的有心人,就能帶動村鎮,讓整個區域活起來,聚集為一個新的亮點。
例如古城台南,最為大家熟知的就是老宅。從最初將老宅與民宿、旅館結合,幾年下來,年輕世代的經營方式,讓老宅的活化愈來愈有創意,連帶讓台南整座城市都變了一個樣子,每條巷弄處處是驚喜。更難能可貴的是,老台南一直都在,新台南不斷冒出來,新舊並存,讓台南值得旅人一再造訪,每次去都能有不同主題。
或如雲林西螺有個年輕人,向附近農家購買有機種植的食材,做成麵包,每天開著麵包車在小鎮上到處賣。問他為什麼?他告訴我:「我只是想做自己敢吃的麵包。」又如同我在南投住的老五民宿,也是結合自然與土地,帶導覽、看農場,自製的手工饅頭好吃到另外開了一家饅頭店。
而你知道真正的有機茶園長得怎樣嗎?其實不是圓圓一球一球、整整齊齊的茶樹,而是有點高低不均、亂七八糟、雜草叢生的景觀。我在南投遇到這樣一位原本在台北從事旅遊業的茶農,十年前他放棄台北的生活,回去接家裡的茶園。因為單純不想受農藥所害,於是獨排眾議,將自家茶園慢慢轉為有機耕作。
他告訴我,茶好不好喝,和茶樹的根有很大的關聯。茶園不用農藥與除草劑,當然會長很多雜草,但雜草不僅可以保持土壤濕度,還是最好的鬆土機。土鬆了,雨水能往下流,茶樹的根也能往下長,吸收到每一層土壤不同的礦物質,讓長出來的茶葉蘊含天然的層次。這個茶農讓我明白,原來,喝茶就是喝土地的味道。
很多人說年輕世代是草莓族,但我不這麼認為。我覺得很多年輕世代知道自己要做什麼,很願意回歸土地認真做一些事、很願意在地耕耘,也因此間接將自己塑造成新的台灣旅遊亮點。以前台灣的旅遊亮點都要靠人發掘,因為他們通常比較不懂經營,總是很努力地埋頭苦幹。現在的年輕亮點更懂得自我行銷,還會相互串連,常常你到了某個地方拜訪一家小店、一戶農家、或一座民宿,他們會告訴你更多其他地方有什麼好玩的事情,走都走不完。既不藏私,也沒有什麼同行相忌,都是很憨直、很親切的人情。但這些都一定要走進去、親身去接觸才知道。
我覺得台灣現在發展的走向比較接近日本,慢慢趨向「在地職人」,都很值得旅人特地前往拜訪。我們應該把我們的觀光亮點,從風景區轉成這些職人,不論是農夫或漁人,麵包師傅或民宿老闆,他們都能增補我們對土地的熟悉,讓旅行不只是休閒,而是與土地最貼近的認識。